見春天

縱虎嗅花

都市生活

中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,雨很……
中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,雨很少,天是那種安靜的白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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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那天,就這麽倉促結束,……

見春天 by 縱虎嗅花

2025-4-16 17:31

  那天, 就這麽倉促結束,魏清越至始至終都沒怎麽看她幾眼,也沒和她說壹句話, 又從人群裏走掉。

  怎麽會沒流言蜚語呢?

  飯菜掉壹地, 狼藉滿目,江渡管食堂阿姨要了掃把和鐵簸箕,王京京本來要和她壹起打掃, 林海洋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的, 搶著打掃。

  “妳們瘦的跟小雞呢,我來吧。”林海洋手裏拿著拖把, 他嘿嘿壹笑, 還跟以前愛開玩笑。

  江渡這才第壹次意識到,林海洋好像每次都不知道從哪就突然出現了, 真奇怪。

  高考兩天,那麽重要,也竟然和尋常日子壹樣,日升又日落, 學校門口站滿了送考家長,有交警維持秩序,馬路旁邊停了長長壹排愛心送考出租, 這是全國的大事,但再大的事, 發生時,太陽還是那個太陽,天空也還是那片天空,無謂人間。


  8號那天晚上,高壹高二就恢復晚自習了, 學校裏,教學樓燈火通明,高三的學生站在樓上撕書,紛紛揚揚,像雪花壹樣墜了下來,有人大聲表白,喊著“XXX,我喜歡妳”,有人則大叫“後會無期,梅中再見”,自由的空氣,好像壹下就湧到了高三畢業生的眼前。

  整個教學樓亂極了,沒人管,走廊欄桿那擠滿了高壹高二的學生在看高三的學長學姐鬧騰,燈光映在眼睛裏,瞳仁深處,有書本的碎片,有肆意的笑臉,還有無法言狀的艷羨。

  教室裏人很少,都出來了,江渡和同桌朱玉龍都坐在位子上沒動彈,朱玉龍拿著個MP4看電影,外面太吵,實在沒法學習,她有個日記本,喜歡用來摘抄電影臺詞。

  要知道,在高考的壓力下,被限制上網被限制美只能穿校服的少年們,對外界信息對精神食糧的渴望有多迫切。然而,如果壹直沈湎,是罪過的,只有這樣的時刻,看壹場電影可以心安理得。

  江渡連看電影的心思都沒了,她在整理文綜筆記。

  擡手想抿下頭發時,察覺到朱玉龍好像在看自己,江渡揚眸,朱玉龍對上她的目光,還是淡淡的表情,她很少說話,看起來很不好相處。現在江渡知道了,並非如此。

  她展顏,朱玉龍沒笑,耳朵上耳機還掛著,收回目光,繼續看電影。

  這個小小的插曲,江渡並沒放在心上,雖然,她不知道朱玉龍為什麽盯著她看。

  “妳有那個嗎?”江渡忽然察覺到壹些異常,她生理期有點亂,小心地戳了戳朱玉龍。

  女生把耳機拿下:“怎麽了?”

  “有那個嗎?我好像身上來了。”江渡局促說,“忘記買了,我明天去買。”

  “教室沒有,寢室有,現在要嗎?”朱玉龍把電影按了暫停。

  江渡連忙擺擺手:“沒事,那等下了晚自習借我兩個可以嗎?明天還妳。”

  “可以。”朱玉龍又戴上了耳機,她沒說什麽不用還的客氣話。

  江渡還想商量點什麽,話到嘴邊,又猶豫著咽下去了。

  復課後,她總是很怕壹個人做什麽事,去食堂,去打熱水,去衛生間,學校大門口更是壹步不敢出。總有無數目光在角落裏潛伏似的,她壹出現,那些目光就會黏在身上,像夏天出的壹層汗,不舒服。

  外面人很多,她想去廁所,從抽屜裏撕了長長的衛生紙,疊成塊,江渡捏在手裏硬著頭皮出來了。

  迅速穿過喧鬧的人群,低著頭,像犯錯的小偷,江渡只想快點到衛生間。

  滿是人影的走廊,那麽長,好像沒有盡頭,但總會走出來的不是嗎?江渡回頭,深深籲出口氣,她仰起臉,看著那麽明亮的教學樓,有紙屑擦著臉頰過去。

  我也會有這壹天的,加油。她默默對自己說。

  第二天,高三學生離開學校,校園重歸有序,大課間跑操江渡照例不參加,留在教室糾結怎麽壹個人去校門口買衛生巾。

  好不容易攢夠勇氣了,朱玉龍忽然大喘著氣跑到教室來,她看看江渡,說:“妳要去門口超市買那個,是不是?”

  江渡有點詫異,點了點頭。

  “錢給我吧,我給妳買,”朱玉龍臉跑的發紅,“沒事別往學校門口去。”

  “沒事,我總不能壹直麻煩妳。”江渡委婉拒絕了,她沖朱玉龍溫柔笑笑,“不過還是謝謝妳。”

  “別去,江渡。”朱玉龍臉色變得不太好了,“我幫妳去買吧。”

  江渡看她片刻,壹會兒才輕聲問:“那個人在學校門口?”

  朱玉龍顯然遲疑了,但還是告訴了她,說:“嗯,聽老師說這人被拘留了的,不知道怎麽搞的又跑到學校門口胡言亂語,妳沒事別出去,也別搭理他。”

  她什麽都知道,知道這是怎麽壹回事。

  江渡雙肩微微顫抖,沒再說什麽,而是把錢掏出來給了朱玉龍。

  她忽然壹陣惡心,捂著嘴,在朱玉龍走後獨自快步下了樓。

  到了廁所,快速關上門,江渡卻發覺自己什麽都吐不出來,蹲廁旁,有濺出的黃色尿液,不小心踩在腳上,只覺得臟。

  外頭,好像進來了女生,這個時間點,校園裏音樂震天響,總有人趁跑操的時候偷懶,說要上廁所。

  “那個男的怎麽又來了,太可怕了吧。”

  “就是,變態,這搞的人心惶惶,那個文實的誰怎麽還不轉學啊,她不轉學,我們學校真的沒辦法安生了。”

  “她怎麽舍得轉學,好不容易考上梅中,還在實驗班,不甘心吧。不過,她媽媽到底怎麽回事啊,妳要聽那個變態說,是她媽媽穿裙子故意勾引他的,反而告他□□,會不會真是這樣啊?”

  “有可能,要不然誰會生□□犯的孩子,搞不懂,哎,煩死了,最近我媽也很擔心我,周五放學都要來接我。”

  “加壹,我媽最近也堅持接我,希望那誰快點轉走吧,這樣我們就安全了。幸虧她不是男生,否則,遺傳□□也有可能,真嚇人。”

  “就是哎,對了,高考這兩天放假我在家玩電腦被我媽逮個正著,罵慘了,等高考壹結束,我壹定要天天通宵。”

  “哈哈,我也是這麽打算的。”

  交談聲,嬉笑聲,水龍頭擰開又被關上,所有聲音,江渡聽得真真切切,廁所重新變得安靜,像有什麽東西,咕咚壹聲沈到了最底,灰涼黯淡,她忽然就流下了眼淚。


  十幾年光陰裏對爸爸媽媽有壹萬次幻想,沒有壹次,是這樣的。

  醜陋的,令人作嘔的,就像腳下這灘尿液。

  她覺得自己也是這樣了。

  不知道別人看她,是不是就像剛才自己不小心踩到的感覺,真實的厭惡,真實的覺得臟。

  這些天的自我暗示,壹瞬間就可以崩塌。

  江渡走出來時,被白晃晃的太陽刺了下眼,她瞇了瞇眼:怎麽這樣了呢?

  明明壹切好好的,怎麽就這樣了呢?

  回不去了吧。

  她甚至都沒資格再跟魏清越寫信,她很臟。

  好像窗外皎潔的月光被自己看壹眼,都受到了玷汙。

  人像塊黑色礁石,被情緒的浪潮反復拍打著。

  不知道是怎麽走回教學樓的,音樂停了,下操的學生們黑壓壓地開始分流,江渡看著人群,那麽多的人,那麽多的目光,那麽多張嘴,她突然覺得無比恐懼,眼前的人,無限放大,像個巨人壹樣矗立在眼前。

  巨人壹擡腳,就可以踩死她。

  巨人在壹步步靠近,江渡想跑,但腳下生根不能動彈,直到熟悉的身影來到眼前,朱玉龍把壹個黑色塑料袋塞她:

  “買好了,妳不回教室?”

  江渡有些呆滯地看著她,朱玉龍便放低了聲音:“那個,保安把人轟走了。”

  瞳孔猛地收縮,江渡回神,想沖朱玉龍友好感激地笑笑,都沒能做到。

  校門外,王勇第二天又來,嘴裏壹口壹個“小表子”,見到學生就高聲宣說當年江渡的媽媽有多騷,剩下的話,不堪入耳,學生們見了要繞道而行。

  學校只能再報警。

  魏清越在門口見到了王勇,那時候,他正露著壹嘴黃牙,油膩膩的頭發上趴著大塊大塊的頭屑。

  男生眼神很深,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。

  張曉薔在門口小店買東西,壹把扯住魏清越,焦急說:“別沖動,千萬不能再跟這種人動手了,我覺得,學校肯定會報警,老這麽騷擾咱們,警察不會不管的。”

  魏清越居然對她微微笑了:“我知道。”

  張曉薔緊張地看著他,說:“魏清越,妳可別犯傻,妳都快出國了跟這種垃圾糾纏什麽。”

  魏清越似乎認同她的說法,嘴角輕扯:“我們進去吧。”

  中間消停壹天,當學校門口保安以為警察震懾住了這人,沒想到,王勇再壹次出現在大門口。

  學生們的議論越來越多,家長也越來越不滿,有的班級,已經有家長向學校施壓,建議江渡轉學,甚至有人給教育局網站留言。

  王勇只有壹個訴求,要帶走江渡,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江渡的親生父親,有資格帶走女兒。

  轉眼周五,門口等著接學生的家長多了很多,大都是來接女生的。梅中的這個事,鬧的滿城風雨。

  外公自然也聽說了學校方面的動態,老人托老朋友正奔波著,因此,這天來接江渡要晚壹點,電話裏,老人反復拜托班主任壹定要讓江渡在教室好好呆著,先別出來。

  教室裏,班長和朱玉龍在班主任的安排下,陪江渡等外公。

  既然這樣,索性讓值日生走人,他們三個在教室打掃衛生。

  很快,教學樓空了。

  是朱玉龍先看到的窗外有人,她對江渡說:“應該是找妳的,我跟班長在壹樓花壇那看會書,妳什麽時候下來,喊我們壹聲。”說完,跟班長使了個眼色,兩人出去。

  江渡不禁朝窗外望去,隔著玻璃,魏清越沖她笑笑。

  那壹瞬間,心裏生出的竟全然是逃避。

  她有點僵硬地把抹布掛在掛鉤上。

  魏清越到底從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麽?同病相憐?不,她不要他的同情,還是說,兩人要比誰更慘嗎?江渡低著頭,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。

  魏清越已經站到她眼前,帶點調侃:“怎麽不擦凳子就坐了?”他記得信裏某人愛幹凈。

  男生看她不說話,直接彎腰,兩只手臂,壓在她桌子上,笑著說:“怎麽,又裝不認識我了?”

  江渡壹直在極力相忍,終於,擡眼看了看他,魏清越真實地在視線裏,那張臉,如此清晰,她眼睛慢慢紅了。

  “以為妳外公把妳接走了,怎麽還沒走?”他好像對她的兔子眼睛視而不見,語氣像從前。

  江渡搖搖頭,還是沒說話。

  “是不是妳外公有事?我送妳。”魏清越手指扣了兩聲桌子,直起身,掏出手機,“妳可以給妳外公打個電話,告訴他壹聲。”

  可妳不能壹直送我,沒有人能是壹直,總得靠我自己。

  夏天白晝那麽長,黃昏也明亮,光影中飛著微塵,江渡覺得自己就像壹粒微塵,世界都跟著變小,什麽時候能長大?

  “不用了,我等外公,他讓我等他,我就會等他。”江渡說,眼睛不怎麽敢看他,“謝謝妳了,還有上次的事,謝謝妳替我解圍,”不知怎麽的,剩下的話就有點自暴自棄似的說出來了,“妳還肯跟我做朋友我應該心存感激,但這樣恐怕對妳不好,以後……”

  說到“以後”兩字,好像故事就到了結尾,心痛來的驟急,江渡忍著哭意,“我壹個人比較好,不想給別人惹麻煩。”

  空氣寂靜了那麽壹會兒。

  魏清越壹直垂眸看著她,江渡紋絲不動。


  “如果妳覺得我會因為這些事而改變對妳的看法,妳就看錯我了。如果妳覺得欠我人情,那就幫我壹個忙,”他在等她擡起臉,果然,江渡擡頭看了看他,“我以前拜托過妳的那件事,告訴她,我壹直都盼著她還可以給我寫信,把害羞的話寫下來,寫什麽都可以,我會給她回信,以後出國了也可以回信,如果她願意,我會壹直跟她保持聯系。我不會回任何人的信,只回她的,她可以放心。”

  魏清越的眼睛那麽亮,又那麽深,他凝視著江渡,忽然,又從褲兜裏掏出壹張折疊的便箋,推給她:

  “這是我的另壹個企鵝號,沒加過任何人,還有郵箱。我快走了,但這些暫時還會繼續用,聯系方式變的話我會說的。如果她以後不想寫信了,可以用這些,麻煩妳替我轉交給她,”男生頓了頓,“我不想跟她失去聯系,希望她能知道。”

  不等江渡回應,魏清越說:“既然妳等妳外公,我先回家了。”

  他這個人,做事向來痛快,說完就真的走出了教室。

  剩江渡壹個人,捏過那張便箋,沒打開看,而是輕輕撕碎了,伏在桌子上好半天,桌面上,最終只留下了壹汪水漬,映著外面的晚霞。

  魏清越,她不會再給妳寫信了。

  江渡看著外面那麽美麗的天空,抱起裝書本的袋子,鎖上了教室。

  回到家,魏清越接了壹通來自大洋彼岸的電話,掛上電話後,他在沙發上靜靜坐了很久。隨後,起身開始拆家政阿姨幫他從郵局取的快遞,那是《書城》復刊後出的幾期。

  陽臺上風是熱的,魏清越拿出鋼筆,叼著筆帽,就坐在藤椅上,把信紙鋪平,風吹的眉眼是壹股濃郁的黑,遠方的天際,只剩了壹條條長縷的紫灰暗雲,大地的輪廓漸漸消失。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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